將軍魂（中）

    手術台上，王雨看著自己所坐之地血漬淋淋，而自己身上又無數個針線，稍有動彈就疼得要命。他又看了看面前的冷斌，迷茫的眼神忽然就多了一分釋然。

    「是再生丸嗎？」王雨明知故問。

    「是的。」冷斌也如實回答。

    王雨把目光移開，沉默了很久，而冷斌就如此靜待著，也不多說什麼。

    「為什麼要復活我？」王雨忽然問。

    「我們不能沒有你。」冷斌也說著心裡話。

    「我是個失敗者。」王雨緊接著說。

    「那我們就永遠無法勝利。」冷斌也毫不喘息。

    王雨與冷斌面面相覷。

    「王雨，告訴你個好消息。」冷斌接著講道，「現在沙滸的炮壞掉了，我們國家還剩下四個城市不會再被燒毀，而現在沙滸也被埋葬之口給擊退了，很快他們還會再殺過來，以武力毀滅剩餘城市，那個時候就是你挺身而出……」

    「為什麼是我。」王雨平靜地問。

    冷斌怔住了。

    「因為你是將軍啊！」冷斌一拍輪椅扶手。

    「你難道不是麼。」王雨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

    冷斌瞳孔一縮。

    王雨凝視著他，嗤笑一聲：「冷斌……你很能計劃，你有一個聰明的頭腦，坐在這裡就可以排兵布陣，戰士們都會聽你的命令，就連我也不例外。但是我們在戰場上冒著生命危險戰鬥時，或者說我們在確定以及肯定會死時，你就在後方目睹著一切，你根本不用擔心犧牲……」

    「王雨！！」冷斌重重地捶了一下輪椅扶手，直接將其捶斷，「你大可不必這麼想我！如果我雙腿健全，我會坐在這裡嗎！！」

    「啊，是啊……」王雨從手術台上下來，一把揪住冷斌的衣領，哪怕自己剛縫合的手臂因肌肉發力而崩開也全然不顧，對著冷斌大吼，「但是你如果上不了戰場的話就不要慫恿別人去啊！你開口阿若閉口阿若讓我去與沙滸戰鬥！結果就連我死了你都不放過我！！喂！我很累！我也是人！我也怕死啊！！死一次還不夠嗎！！你偏要復活我讓我再感受一次死亡的恐懼嗎！！冷斌！你最不該做的就是坐在這裡然後隨心所欲地控制別人的性命！！你太自私了！！！」

    王雨情緒激動，怒目圓瞪，身上的傷口幾乎都在流血，手臂的傷口也在外翻，可他就這樣追著冷斌的衣領，怒氣沖沖地喘息著，而後，慢慢地鬆開了。

    「啊……」冷斌仰著頭，「是嗎……我這麼做是很自私，在給你服下再生丸之前……哦不，在為復活你而私藏這唯一的再生丸時，我就是自私的，請原諒我。」

    王雨重新坐回手術台，新血與舊血在台子上融為一體。

    「王雨，我的確只是一個紙上談兵的傢伙，所以才更需要你這種勇猛的將軍，需要你帶領大家對抗沙滸。」冷斌說，「你的雙手沾滿了血，是敵人的血，它們都會化作你和血鑄的能量，而我的雙手也沾滿了血，是自己人的血……」

    王雨閉上眼，仍然費力地喘著氣。

    「我做了這麼多年的領導者，從將軍，到長官，始終吩咐別人，讓別人按自己的想法賣命，自己卻苟且活到現在，本就是不公平的事。」冷斌低著頭，「長久以來，只要我哪怕一句話說錯，都有可能造成數百人上千人的死亡。我是個自我的人，聽不進去別人的話，講著我行我素的道理。過去戰士們都恨我，翼團有位叫黎陽的也對我恨之入骨，連聖盾的唐世晟可能都恨死了我……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就是這樣的人，扮演者這樣的角色，我身上背負著數以萬計的人命，還有懷念這些人命的人的記恨，我早就是人人喊打的惡魔了……」

    王雨睜開眼，瞳孔震顫，緩緩抬起了頭，和冷靜如斯的冷斌對視。

    「王雨。」冷斌向王雨伸出手，「我是一個一事無成又自以為是的土將軍，而你，才是那個救世之將。」

    王雨欲撥開冷斌的手：「沒有的事……」

    「從十年前你就是那個戰士們馬首是瞻的將軍，而現在隨著世人對你的淡忘，你最初手下沾染的血已經淡化，如今你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冷斌打斷他，抓住他的手，「所以，我這個惡人再怎麼樣，也抵不過你出手了……王雨，這是最後的機會。」

    王雨緊握著冷斌的手，深深地吸了口氣：「其實……我在死之前，腦袋裡好像有走馬燈在閃，我似乎能看到阿若在另一頭等我。在那一刻，最多的就是重逢的喜悅，我躲了十年，終於能坦然地見她去了，所以復活後我第一反應就是你把我從那個美妙的夢境拉了回來，迫使我繼續面對著殘酷的現實。但同時，我又有一種慶幸，是我在死前看到走馬燈時的愧疚，遺憾我還沒有替阿若報仇，遺憾我十年來的膽怯和軟弱，遺憾我最終只能活在美妙的夢境裡。所以……冷斌，謝謝你能讓我復活。」

    「我知道你的遺憾，也知道你復活以後一定會繼續前行，儘管你會無比憎恨我。」冷斌說，「所以我依然堅定地要選擇你。」

    「選擇？」王雨心裡暗叫不妙。

    「在你的屍體被找到的同時，我的一位下屬在對抗沙滸時犧牲了。她死的時候渾身燒焦，那個樣子真酷。」冷斌露出手腕上的刀口，「她的同伴瘋狂地和我搶再生丸，甚至不惜出手傷我，她的鄉親們也給我施加巨大的壓力，想讓我把復活的機會留給她。」

    王雨半張著嘴，緩緩抬手，捂住嘴巴。

    「我的身上，又背了一條人命。」冷斌苦澀地笑著，「如果不能打敗沙滸，我真是……最大的罪人了。」

    「冷斌……你真是……在表明自己遭受了巨大壓力的同時，也把壓力施加給了我麼。」王雨放下手，站了起來，「你是最會說的，你到底用你這張嘴灌醉了多少人啊？」

    冷斌仍舊苦笑。

    「好吧，我不會讓她白死的。」王雨忽然十分嚴肅，「這份壓力我背了，她這條人命，我也背了。我會讓她看到，選擇我是正確的，我會替她繼續前進下去的。」

    冷斌也收起了表情，極力想要站起來，但沒有腿的他是真的心有餘力不足。

    「別逞強了，你才沒有紙上談兵。」王雨過來扶冷斌。

    「王雨，我要把這個給你。」冷斌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遞給王雨。

    「這是……」王雨見到的一瞬間，怔在原地。

    「有一個消息我沒和你說。」冷斌說，「長光在戰死後成了沙滸的傀儡，是我親手斬了他。這個，就是他生前佩戴的將軍護肘。」

    王雨接過將軍護肘，鼻尖酸楚。

    「長光在，這個護肘是他的。你和長光都不在，就是我的。如果你在，那麼它當之無愧就是你的。」冷斌說，「王將軍，請佩戴上它，率領我們出征吧！」

    「冷斌……」王雨面前的人兒模糊了。他攥著拳頭，顫抖著，把護肘都捏變形了。

    「還有，我當然不是紙上談兵。」冷斌說，「這條胳膊，是歐陽長光砍的；這兩條腿，是華斬砍的；我的右耳，是鬼鐮的鐮刀劃的；我心臟前這塊疤痕，是沙滸的炮炸的。四大戰神我都交過手，我已經沒什麼怕的了，更不怕任何人的憎恨和謾罵。我只想為我們這些人，做最後一點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