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灰燼

    不管是什麼工作，專注而不分心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可是，眼下的姜允晟卻不得不「分心」了。

    時隔八年重新出山的李滄東以村上春樹短篇小說《燒倉房》改編，同時結合了美國作家威廉·福克納的短篇小說《燒馬棚》，完成了一部名為《燃燒》的電影劇本。

    現在，這部電影進入了選角階段。

    為了姜允晟安心完成舞台劇的表演，namooactors公司在他面前壓著消息，一直把這個資源的爭取推進到了最後一步。

    整個過程異常艱難。

    李滄東這位特立獨行的導演是不能用常理去揣度的。

    柳昭妍不止一次暗自感到慶幸，多虧姜允晟和namooactors簽約了。

    李滄東看中誰出演，那其他人就很難有爭取的餘地。

    在心裡已經有了主意的情況下，尋常公司把自己的演員資料推薦到他的郵箱裡，他很有可能看都不會看一眼。

    這個「尋常公司」也包括s.m旗下的cc公司。

    並沒有發布正式的角色選拔，也只有namooactors這樣的老牌公司能在邀請制的範圍外把演員資料遞進去。

    namooactors的面子還是要給的，資料和vcr都會看一看。

    不過，在李滄東面前，也僅此而已。

    再難寸進，namooactors演藝部一度決定放棄。

    那幾天裡，柳昭妍的心情一度非常糟糕，在和都俊現約會的時候也掩不住自己的疲憊和失落。

    不過，所有人都沒想到，最後namooactors還是收到了《燃燒》的試鏡邀請。

    據說是因為有一位很有分量的人物在李滄東面前說了什麼。

    不管是這位大導演真的想看看姜允晟合不合適，還是說他只是為了給那位人物和namooactors一份面子，總歸姜允晟是得到了試鏡的機會。

    起初，柳昭妍和助理們都非常亢奮，聽說李滄東中意的男主角是一位年輕演員。

    不管是柳昭妍們也好，還是namooactors演藝部也好，都對姜允晟很有信心。

    在新世代一輩的演員中，姜允晟的實力是拔尖的。

    所以，這個「年輕演員」的消息讓他們產生了一種看到成功希望的感覺。

    然而，這樣的亢奮情緒並沒有保持太久。

    namooactors得到了最新消息，那位李滄東看中的「年輕演員」是劉亞仁。

    「既然已經撞上影帝了，那盡力去做就好，道理你都明白……我們走吧，nuna一直都為你感到驕傲。」

    坐在保姆車裡，柳昭妍和助理們都在看著即將去試鏡的姜允晟，車窗外是夏日的明媚陽光，仿佛滿世界都是金燦燦的。

    「我們大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現在就看我的了……謝謝大家為我做的一切。」

    對著柳昭妍的鏡子最後一次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儀容，姜允晟側身看著所有人，扯動嘴角，露出一個不是很明顯的笑容。

    「說不緊張是假的，我現在緊張得手都在抖，不過我還是想裝成很平靜的樣子，所以你們別用這種操心的眼神看著我，好歹笑一笑，給我一點氣氛。」

    車裡面突然靜了下來，每個人都不再說話了。

    輕輕掃視過每一個人，姜允晟抻了抻衣領，打開了車門的開關。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突然間姜允晟感覺到肩頭被人拍了一下，不等他回頭去看，第二下、第三下……所有人都拍了拍。

    沒有轉身，姜允晟能想像到這些人的笑容，緩緩做了一次深呼吸，在柳昭妍之前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這是他職業生涯、甚至是人生中最重大的一關。

    比預定的時間要早到了足足一個小時，姜允晟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閉目養神。

    腦海里像是跑馬燈一樣映著一幕一幕劇本的場景。

    之前在熟讀了劇本以後，他曾專門撥通了宋康昊的電話。

    並不是請這位大前輩給自己做一些建議，更不是請這位大前輩幫忙解讀劇本。

    姜允晟問了一個問題：如何徹底忘記原本的自己？

    腳步聲慢慢靠近。

    睜開眼睛，姜允晟看到了一位老人，正在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

    「失禮，打擾姜先生了。」

    老人站在沙發旁，說著一口外國語，微微鞠躬。

    「不敢，村上先生請坐。」

    姜允晟接受過s.m公司關於j-pop方面的大量訓練，語言課上也從來沒有偷懶過，所以對於這一國的語言，他算得上是熟悉。

    至於面前這位老人是誰，柳昭妍早已經打聽清楚了。

    「和七年前的松山健一君一樣，是理想中的渡邊徹啊……」

    直面觀察了姜允晟的正臉，老人微微點頭。

    「姜先生的公司發給李滄東先生的vcr我也看過了，如果『挪威的森林』再版改編影視的話，我會很願意向夏彥和大友君推薦外籍演員去試鏡的。」

    今天能夠坐在這裡等待試鏡，這位老人在其中起了什麼樣的作用，柳昭妍已經告訴過姜允晟了。

    現在，不管是場面話也好，還是真話也好，老人無疑是在鼓勵這個年輕人。

    然而，就在姜允晟準備致謝的時候，老人先是揮了揮手，然後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

    「姜先生，執著是一種微妙的情緒，請在某些時候放鬆一下，想要穿過荊棘就不能一味束縛自己……老頭子的一些嘮叨話，不打擾你做準備了，告辭。」

    自顧自地站起身，老人在姜允晟的起立注視下慢慢走到門口，停頓了片刻，邁過了門檻。

    「渡邊君，我期待看到你越過荊棘的一刻。」

    從鞠躬的姿勢里恢復過來，姜允晟重新坐回到沙發上，安安靜靜的，腦海一片空白。

    一直到45分鐘之後，他才聽到了柳昭妍和工作人員的聲音。

    提前一個小時到場的姜允晟，提前十五分鐘到場的劉亞仁，兩個人一起坐在了李滄東的面前。

    準確地說，是姜允晟坐在劉亞仁身後的位置。

    劉亞仁是李滄東之前看中的男主角，今天的試鏡之於這位影帝而言，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例行公事一樣問過了該問的問題以後，他就帶著「回家等通知」的消息離開了。

    第一次見到劉亞仁是在konkuk大學，當時姜允晟剛剛撿到cabbage，還是一個汲汲無名的小子。

    沒想到，第二次見到劉亞仁會是在同一間試鏡室，面對同一個導演，為了同一個角色。

    「你來得太早了，等了很久？」

    「是，提前一個小時到的。」

    ——不要試圖去揣測李滄東的心思。

    這是柳昭妍在他進入試鏡室說的最後一句話。

    盯著姜允晟看了一眼，李滄東拿過劇本，翻到了某一頁，放在姜允晟面前。

    「演一下這個片段吧。」

    靠著椅子，李滄東雙手合疊搭在架起腿的膝蓋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記住，是如實表演，劇本上怎麼說，你現在就怎麼演。」

    垂眸看著劇本，姜允晟沉默著。

    周圍除了李滄東以外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難為情的神色，甚至有幾個年輕的女職員臉紅了起來。

    伸手按在衣領下，姜允晟的手指捏著襯衫扣子，指節微微發白。

    「如實表演。」

    李滄東不但重複了一遍，更伸手隔空對著姜允晟比劃了一下。

    從頭到腳，把姜允晟的全身比劃了一遍。

    看著姜允晟的背影，柳昭妍攥緊了手指，感覺自己手腳冰涼。

    李滄東允許姜允晟來參加試鏡固然是給namooactors和某個人的面子，但也是為了讓姜允晟死心。

    不管姜允晟現在的演員路如何讓人感到驚喜，他都還沒有徹底撕下自己身上那個雖然褪色、卻依然還有痕跡的「idol出身」標籤。

    所謂演員的羞恥心，這對於idol而言是很難的。

    倒不是說idol出身的人就不敬業、不努力。

    而是idol所經受的訓練是很難讓他們真正拋下偶像包袱的。

    這和演員大不相同。

    ——請在某些時候放鬆一下。

    老人的話迴響在耳畔。

    姜允晟緊繃的肩膀鬆了一下，捏著扣子的手指上指節也不再發白。

    拉開座椅，姜允晟緩緩站起身，一下一下做好了「如實表演」的全部準備。

    然後，旁若無人地開始了演出。

    李滄東嚴肅地盯著姜允晟，其他男職員們偶爾悄聲討論一兩句，女職員們要麼別開視線，要麼臉紅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一直到姜允晟恢復「正常狀態」，重新坐到座位上，整間試鏡室里都再沒有第二個人的聲音。

    ——執著是一種微妙的情緒。

    邁過心裡的那道坎，姜允晟驀然感到輕鬆了許多。

    柳昭妍心裡長嘆一聲，攥緊的手指緩緩鬆開，指甲在手心裡戳破了一道血印。

    突然間，她感覺姜允晟已經沒有什麼需要自己十分操心的地方了。

    李滄東伸手拿過劇本，看一眼劇本上的文字，再看一眼姜允晟，就這麼反反覆覆過去了十幾秒。

    這位名導演順手一丟，突然把劇本扔到了桌子上。

    除了姜允晟，其他人嚇了一跳。

    「你應該知道劉亞仁是我看好的主角人選。」

    「是，我知道。」

    和李滄東看不出神色的表情一樣，姜允晟的聲音也聽不出來情緒。

    「既然我有影帝可以選擇，為什麼要選你？」

    這是敗局已定了嗎？

    柳昭妍感覺自己背上一陣一陣地冒著薄汗，手腳無力。

    為了今天付出的全部努力和熱情，要在這一刻成為灰燼了嗎？

    ——想要穿過荊棘就不能一味束縛自己。

    一直安安靜靜坐著的姜允晟抬眼直視對面，第一次平視這個看起來已經要「驅逐」自己的導演。

    「又有誰真的甘心永遠屈居在影帝的身後？」

    姜允晟的聲音有一點啞。

    工作人員們睜大了眼睛，柳昭妍抿緊了嘴唇。

    李滄東冷笑了一聲。

    「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