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衡山書院

    雖是一愣，但月初匆匆掃了一眼李茂然後，就急忙到了案桌前坐下。另一廂，老先生一聲重咳，眾人的目光便收了回來，急忙整冠正身的坐好。

    「我們今日起，開始講《禹典》。「眾生聽後紛紛拿出書冊及筆墨，待大家準備好後，老先生便開始講經了，「曰若稽古……「

    只見他坐於台上，悠悠念念，無需書冊張口就來，講到興起之處，甚至眉飛色舞。月初聽著不免覺得有些神奇，父親當年講課一直都是正襟危坐，眉頭微皺，嚴肅至極。今日才知原來講經也是可以如此，不敢多想便細細聽著，生怕途中漏了什麼。

    老先生講得極好，卻架不住身子老了易乏，不到半個時辰便停了下來，後對眾人道：「今日先講到這吧，餘下的時間，大家默一遍經，晚些交到我這來。「眾人點了點頭，便又紛紛研磨執筆，開始默經。

    另一廂，老先生已起身，來到眾生的案桌前，細細看來。不時的指導和提問幾個院生。月初眨巴眨巴眼睛，原來這默經時是可以這樣的，父親要求默經時，可是正正經經，不言不語的。想此，不由會心一笑。

    那邊邱夫子已來到她的書案前，「可還跟得上？「老先生問道。

    月初點了點頭，「正好讀到《禹典》跟得上。「老先生有些訝異：「七書中，已是讀了六書？「而後轉念一想，又瞭然道：「子玉之女，已讀到七書也不為過。「

    月初一聽老先生提到父親，不由好奇問道：「夫子，我爹當年聽課時是何模樣？「

    老先生捋了捋白須笑道：「子玉當年聽經甚是愛問，常常不到半個時辰的講經，硬是要再多半個時辰。「月初聽後啞然，「爹講課常常正襟危坐，從不多言，我還以為他聽課時也是如此。「

    老先生一聽，哈哈大笑：「子玉一向如此，若是自己的事便恣意任性，若是對著別人，偏偏要正經老道。「

    月初點了點頭，看來夫子十分熟悉父親為人。這時只見老先生看了一眼月初的字，眉頭微蹙。月初見老先生突然變了神情，低頭看了看自己寫的經，心想道莫不是有默錯的地方？正是忐忑，老先生開口道：「丫頭叫什麼名字？「

    月初一愣，方才想起夫子還未知道她姓名，便恭恭敬敬的回了他。老先生又捋了捋須挑眉道：「你爹取的？「

    月初點點頭看著老先生，不待再問，老先生便開口說道：「心之所向，可惜還是取錯了。「見月初一臉茫然，老先生再道：「明月皓皎，佳人嫻靜，取名之意以顯。不過你這丫頭的字雖看似秀雅，鋒尾處卻有些勁翹，看來你爹雖有意想你溫雅嫻靜，卻無意將你養成剛毅之性。「

    月初似悟非悟，隱約聽出夫子是說她像男兒？就單單從這幾個字中？一時有些無措，老先生卻又自顧自的笑言道：「確是和你爹一樣，兩面性子，哈哈哈。「

    「可惜今日見到子玉之女，確不知能否見得子澍之子。「老先生一聲感慨讓月初渾身一震。子澍？夫子說的子澍，難道是那個徐澍？

    「夫子說的子澍？可是一個叫徐澍的人？「月初問道，老先生聽此訝異：「那時你確還襁褓之中，竟然知道他？「又想了想，「難道你爹有和你談起過他？「

    月初搖了搖頭：「我爹從未說起過他，只是幾日前整理爹的舊物時，無意中看到他的遺落之物，所以……「幾日前編的謊，今日又給用上了。

    老先生微訝，「遺落之物？他有何遺落之物？「

    月初一怔，訕訕說道：「不過一卷書冊而已，也不是什麼要緊之物……「如此誆騙夫子，月初有些過意不去，未免再露破綻，她只好趕緊轉了話，「夫子，這人是誰？為何夫子還想見見其子？「

    老先生默了默，道：「他乃是你父之友，只是……唉，已故往事不可追，不可追啊……「眼見老先生似乎不想說，月初也有些急了，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好又婉轉道：「應掌院是認得我爹的，他既是家父之友，可為何不認識這個徐澍？「

    老先生哧了一聲笑道：「若玄是在他走後兩年才到的書院，怎麼會認得他呢？「月初一聽到「走後「二字，以為此人已逝不由大驚，「夫子，他過世了？「

    眨巴眨巴眼睛，老先生有些懵了，過了些許時間才反應過來是月初會錯意了，將走後二字理解成了逝世，忙解釋道：「丫頭怎麼說話的，我是說他離開書院後。「

    月初一開始聽到此人已逝，正是震驚萬分。後又聽到夫子說他是離開書院而已，這才鬆了一口氣。忙說：「月初意錯了，意錯了……「

    老先生點了點頭再道：「他自幼家貧不受人待見，卻也勤奮好學，來到書院後不久便與你爹結為同窗好友，不過後來出了些事，便離開了，此後便再無他音訊了。「說完卻有些傷感。

    自幼家貧？月初回想起婚約上壓著的那塊玉佩，點了點頭嘀咕道，原來如此。正打算再問問卻見老先生似乎有意避開此事不談，也只好作罷，雖然有些失落但怕惹得他老人家不高興，今日已知這些，往後看能不能有機會再問問吧。

    這麼說著，不知不覺已是下課。月初便將書冊及筆硯之物裝回書匣，準備回毓秀書院了，老先生又突然問道：「丫頭可喜讀策論？「

    月初一聽大喜，抬頭問道：「夫子願教我？「女學中並未教授《論經》自然就不會教策論，月初雖有遺憾但因少有女子學，女院不教也是自然的事。

    老先生笑言：「果然是子玉之後，我就知道女學不會教這等玄論，你也定是憋得慌了。過幾日日我再帶本《縱橫淺述》予你，你先看著，有不懂的再來問我。「

    月初聽後甚為驚喜，急忙道謝。老先生卻擺手說，如今世人恥慧已不願再學這等玄論，他教她也不過是為打發才學而已。說不上什麼謝，「我只顧教我的，能學到多少，是要看你自己的了。「老先生最後說到。

    月初點了點頭，對夫子而言，言謝不免有些過小，若真有心道謝怕是要努力專研，學有所成，才不負夫子傾囊相授之恩。今日來此，收穫甚多，想到這不由喜上眉梢，一路走來連對她不住觀望的院生都覺得有些可愛。

    沿著石徑走沒幾步，忽而聽到右側的廊牆內處不時傳來幾聲悶哼。月初身形一僵，當下瞭然應該是碰到有人被欺凌了。幼時在書院偶能見到幾次，總有些個不學無術的無賴子在書院裡逞凶鬥氣。腦內閃過李茂然那日鬧集市的模樣，月初皺了皺眉。

    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透過廊牆上的漏窗偷偷瞧了瞧，有兩個院生正對著牆角下的人拳腳相加。因角度的關係，月初看不見被打之人。猶豫了些許，月初側了一下身，對著廊內，大喊了一聲，「見過夫子！」廊內的人被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唬住了，急忙從遊廊另一側跑走了。

    月初滿意的笑了笑，繞過隔牆，進了廊內。「你沒事吧。」她問道，放眼看去卻隨之一怔，李茂然！只見他倚坐在牆角，衣衫破敗，眼角青紫，面色有些差。

    恰好李茂然也抬頭看到月初，有些錯愕。四目相對，一時顯得有些怪異。

    「你......還好吧？」半響，月初開口問道。

    李茂然闔眼，不再看她，也沒有開口說話。剛剛被人踢中腿骨和胸肋處，他只覺得現在腿上如火灼般疼痛，卻礙著自尊不願主動向她求助。

    見他面色慘白，月初暗忖他是不是已然傷得起不來了？

    另一廂李茂然以為月初已經離開了，抬眼一看，竟然還沒走，疼痛難忍，內心有些躊躇。

    這時月初突然開口道：「你的小廝在哪裡？「李茂然看著她有些愣住。「你家小廝呢？沒跟過來？「月初蹙眉，以為他沒聽見便又問了一遍。

    李茂然頓時知道她打算為自己傳信，不由微赧道：「書院內不許帶書僮，他在院外草亭候著。「

    月初聽後點點頭，什麼也不說便轉身走了。

    出了書院，果然看見馬棚邊的草亭裡面坐著幾個小廝模樣的人正在閒聊，其中一個便是那天看著小筱說話的小廝。

    月初思忖片刻，走了過去對他說道：「你家少爺有急事喚你過去，就在講經堂外的遊廊處，你快去吧。「

    小廝一愣，覺得有些古怪，急忙進了書院。看見自家少爺坐在地上，面色極差，當下便急慌了，又是喊車又是叫人，忙送回城裡看大夫去了。

    那邊月初傳完話後，便也沒再多管，就回了毓秀書院。一眾同學們看她回來了，便齊齊圍了上去，唧唧咋咋的問起了旁聽之事。

    「月初，月初，在衡山書院聽講，好不好玩？「同學甲問道

    「噯，我聽說那個邱夫子講經，會唾沫星子亂飛，可是真的？「同學乙問道

    「那！那裡面的公子長得如何？俊不俊？每次都是他們那邊扒著牆往我們這瞧，我們什麼也看不到，太虧了！「說這話的同學丙家裡應該是經商的，這都要討價還價。

    「還有，還有，還有衡山書院上課，同我們女學有何不同啊？他們應該不會有繡課吧？「同學丁笑嘻嘻道。

    一旁的茵茵看不下去了，說道：「你們幾個都別光顧著問啊，先讓我姐姐休息休息喝口茶再說。「

    月初看了一眼茵茵，笑嘻嘻道：「沒事不累。「遂又說道：「不好玩，要顧著聽經；夫子講經沒有唾沫星子，那是胡謅的；公子嘛……還行，有幾個挺俊的；他們不上繡課和畫課，上的是騎射。「

    一說完，周圍的女院生們又是一陣嬉笑怒罵。初來之時，月初因自己從未讀過女學，怕融不進其中，現在看來是有些多心了。

    正是嬉戲之時，先生走了進來，招呼一聲，上課了。大家便各回各位，準備上課。不過月初也不是沒有煩惱之事，畫課還好，女學中的繡課卻著實讓她頭疼了一把。自小也沒繡過什麼東西，初初拿針時還扎了好幾次手。有不少同學笑話她，說是幸好生在了承州，若是不小心生在了江南浙州，怕是連娶的人都沒有。

    翌日。

    月初來到衡山書院時，那已經是雞鳴狗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