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遇

    【東崑崙·極東·崑崙鏡】

    「青凰還沒逃出來，我不能不管他！」少年稚嫩的語氣透著堅定，未等老人阻攔，他便掙開了對方的手，朝回跑去。

    「小前，快回來！」老人氣的鬍鬚顫抖，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回頭追去。

    青凰，不要死，我一定可以救你。

    少年心中默念。

    ******

    一團黑霧中泛起兩道紅光，它剛剛被楚王斬成兩截，卻順著劍身捲住鎮南將軍的整個手臂。

    「爹！」

    拓跋青凰扔下短劍，跑到鎮南將軍的身前，他將手伸進黑霧裡，摸索著握住楚王的劍柄。

    他正極力地想要分開父親那隻握著劍的手，可是怎麼都無法做到。

    鎮南將軍這次並沒有責怪自己兒子的魯莽，一向肅穆的眼神此刻卻溫柔無比，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出聲，但是黑霧已經在下一個瞬間包裹住他，將他永遠得吞噬在黑暗裡。

    少年愣在原地，手中還握著那柄楚王的劍柄。滾滾黑氣正瀰漫在他身前，他閉上眼，靜靜等待著即將追隨父親而去的命運。

    「拓跋青凰，我來救你了！」

    「你是傻子嗎？」拓跋青凰沒有回頭，他的肩膀顫抖起來，兩行熱淚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他知道那是方小前的聲音，他也知道他們都要死在這裡了。

    老人剛剛從遠處跑來，還沒來得及拉住自己的孫子便也被一頭黑龍直接吞入黑霧裡，化作一團粉紅齏粉。一陣肆虐過後，黑霧之中便只剩下方小前與拓跋青凰，它似乎是想最後再享用這兩具年輕的肉身。

    「虛弱的鬼龍魂魄，要靠凡俗來進補嗎？」一道平靜的聲音從雪霧裡傳來。

    方小前回首望去，是一道魁梧的身影，他穿著一襲破舊的僧袍，俊美的面龐掛著一抹邪魅的笑容。僧人從細碎的飄雪裡走出，他手中握著一串由八枚珠子串成的佛珠，正輕輕捻動。

    「是聖僧大人。」拓跋青凰望了眼來人，略帶苦澀得喊道，「請小心些，這邪物會吃人，我們已經走不了，聖僧大人還是快逃吧！」

    僧人依舊微笑著，並未出口，只是抬眼看向那團濃郁的黑霧，一道虛光在他眼眸深處不易察覺得閃過。旋即，黑霧一陣翻滾，從中亮起兩道猩紅，瞬間便化作一條長龍朝著僧人襲去。

    「嗯？」僧人的雙瞳一陣收縮，瞪了眼衝來的黑龍。這一刻，黑色長龍似是在冥冥中感受到了恐懼，毫無拖泥帶水之勢，龍身一翻便轉而沖向了離它最近的少年。

    「趁現在，你快逃！」拓跋青凰竭力地喊著，他雙手因為握著那柄楚王劍，有黑霧捲住根本動彈不得。

    少年看了他一眼，隨即站起來將拓跋青凰擋在身後。他直直地盯著前方，那條長龍的黑影在他眼瞳仲不斷放大。

    「方小前——」

    黑龍來的太快，僅僅一個瞬間就撞到少年的胸膛上，所有的黑霧仿佛在這一刻找到一個去處，全部跟著黑龍捲入少年的體內。

    黑氣消散，不見一絲傾瀉，方小前也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拓跋青凰沒有了黑霧的束縛，趕緊扶住方小前，他那淚水還未乾盡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放心吧，這鬼龍魂魄雖是至邪之物，但卻不會傷害宿主，他只是暈過去了。」僧人走到兩個少年的身邊，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應該是被我嚇得躲進他體內藏匿起來了，現在連我也感應不到它的氣息。」

    「沒事就好。」拓跋青凰將方小前的腦袋放在自己胸前，他抱著他，回頭望了望一地的鐵甲，眼淚止不住又流了出來。拓跋青凰能感受到眼前僧人的神秘與強大，過了半晌，他才痴痴問道，「聖僧大人為什麼不早些出現，要是你在，或許爹他們就不會……」

    僧人伏下身子，將手輕輕放在他顫抖的肩膀上，「我跟你們不同，我已經離開過崑崙一次，並不被崑崙鏡所認可，所以要花些時間才能來到這裡。」

    拓跋青凰知道事實應該就是對方說的那樣，他耷拉著腦袋，盯著懷裡方小前的面容才好受一絲。

    「天地的運轉都是冥冥之中有所安排，生死也是命運齒輪中的一環。我曾經也失去過一位很重要的人，很多事……沒辦法逆轉的。」僧人捻動著手中的佛珠，「我本答應拓跋大人，要用那鬼龍魂魄去北崑崙換取神兵，現在他已不在，至於鬼龍魂魄則是附在你這個小兄弟體內。既然無法成事，那便作罷吧。」

    「你可願意追隨我，帶著你拓跋氏的名號在這崑崙闖蕩下去？」

    僧人站起身。

    拓跋青凰抬頭看著這個未來給他指引道路的人，茫然得點了點頭。

    多年後，拓跋青凰回想起這一切，還是覺得他說的不假，天地間的運轉仿佛在冥冥之中早已註定。

    「不過眼下還不著急走，還有頭妖物要處理。」

    「那黑龍不是在方小前體內了麼，而且你說它不會傷害他的。」

    「我說的不是它，鬼龍魂魄是邪物並非妖物。馬上要來的才是真正的大妖。」

    【又西數里外】

    密林的盡頭與崑崙鏡前的雪原相互銜接著，兩者如同春冬之隔。

    三尺凍土之上的雪塊微微抖動起來，越來越猛烈。忽然一排排的參天巨木皆是轟然倒地，幾個呼吸過後，一隻足有幾丈粗的蜈蚣從中竄出，通體長滿著漆黑的鱗甲，其首正高高翹起，若是看得仔細，還能發現它的腹下長著一張陰森可怖的白皙人面。

    這隻巨大黑蜈速度極快，很快便越上雪原，這才能隱約看到它那長達數百丈的身軀。

    於此同時，又有四道人影接踵而至。其中三人竄出密林之後紛紛御劍凌空而行，唯有最後一個身材粗礦的男子背著一座木閣，以驚人的速度在雪原上徒步奔掠，來的正是張子淵一行。

    「岳褚師弟，這裡是平地，這畜牲的速度好像快了幾分，多用些飛劍！」

    「好！」下方的背樓男子應了一聲，他背後的劍閣內一陣機括作響，瞬間便有十幾柄飛劍如飛鳥般射出，直指黑蜈腹下的那張人面。此妖物雖是體型龐大，倒也不缺靈活，一番扭動，那十幾柄飛劍雖然射中它卻並未傷及要害，只是釘在它巨大口器的附近。

    嘶——

    那妖物似是吃痛，哀鳴響徹天地。

    岳褚在後奔襲，劍閣內不斷有飛劍祭出，紛紛射向巨蜈的腦袋。雖是無法殺死眼前的妖物，卻還是讓它速度降下許多。

    張子淵三人正好落在妖物漆黑的背上，腳下原本御行的長劍被握在手中。

    一道道或白或黃或黑的劍光頓亮起，斬得妖血飛濺。

    「師兄，那前面好像有人！」

    張子淵看了眼前方雪原上的幾道人影，咬了咬牙，沉聲道：「用全力，儘早讓這畜牲斷了生機。」

    ******

    僧人站在雪原上，平靜地盯著遠處襲來的龐然大物，勁風吹過他的面龐，只聽到他在風裡的低聲，「想不到鬼面仙這樣的大妖竟然會在東崑崙出現。」

    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那頭鬼面仙便快逼到跟前。它的背上，魚晨端一邊舞著手中的赤倚劍，一邊朝著僧人與拓跋青凰大喊：「快躲開！」

    拓跋青凰抱著方小前愣在原地，他哪裡見過這般跟小山一樣大小的蜈蚣，早便嚇得忘記了逃跑。

    僧人一步跨出，只見他抬手虛伸，緊接著一道無形的灰色光圈從他掌心處迸出，正好射中那鬼面仙腹下的人面。

    緊接著，眼前的妖物便在一陣怪叫哀鳴中轟然倒地，砸的雪塵飛揚。

    「好強！」張子淵等人皆是被剛剛的變故驚到，雖然他們也有實力斬殺鬼面仙，但絕不是這樣輕易一招就可以辦得到的。

    四人心中翻起一陣驚濤駭浪，一齊收起飛劍，來到僧人面前。皆是微微作揖，張子淵率先開口說道：「我等追殺此鬼面仙已好些時日，多謝前輩剛才出手相助，要不然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

    「用不著謝我，就算今日沒有我，你們幾個也能取了它性命，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僧人擺擺手，他掃了眼他們腰間的木牌，輕輕笑道，「原來是凌霄劍宗的弟子。」

    「是。」張子淵躬身回道，「在下凌霄劍宗張子淵，敢問前輩名諱。」

    「看來時間過得太久，崑崙已經快忘記我了。怎麼，看到我的無色無相道法竟然猜不到我是誰？」僧人搖頭嗤笑，手中的佛珠不禁又捻動了幾下。

    張子淵聽到「無色無相」四個字時，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忽然回想起之前對方斬殺鬼面仙時手中射出的灰色光芒，嘴巴微張，驚出聲來：「鳩摩邏笈多！」

    「不錯！總算還有人記得。」被稱作鳩摩邏笈多的僧人似乎顯然因此滿意了幾分，嘴角又掛起他那妖異的笑意。

    至於張子淵身後的三人聽到這個名諱也是被驚得不輕，那背著劍閣的岳褚更是轉瞬怒容，大喝道：「鳩摩邏笈多不就是那個一百多年前仙佛兩道誓要誅殺的魔僧麼！」

    說罷，便是真氣鼓盪，他背後的劍閣中又是一陣機括作響，接著便有十幾口飛劍祭出。

    「岳褚師弟，不可！」

    張子淵連忙喝道，可是他這魯莽師弟的飛劍已經射到鳩摩邏笈多面前。

    鳩摩邏笈多微微皺眉，那十幾口飛劍正懸在他身前三尺處，任憑如何就是不能再進一分。他看了眼岳褚，淡然說道：「今日我剛剛回到崑崙，不想多作殺業。」話落，他身前的那十幾口飛劍便應聲崩裂，紛紛跌入雪地，遠處背著劍閣的岳褚也「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血來，身形亦是搖搖欲墜。

    「師弟！」魚晨端與殷術常急忙扶住岳褚，張子淵此刻則是額角帶汗，他明白如果眼前的僧人真的發怒，岳褚根本無望生還。

    「多謝前輩不殺。」

    鳩摩邏笈多並未理睬，他轉身對拓跋青凰說道：「走吧。」

    拓跋青凰這才緩過神來，他將懷裡的少年一併扶起，遠處張子淵這時候看到少年的模樣猛然瞪眼，不由輕咦一聲。

    「前輩，敢問這位昏迷不醒的少年是何人？」張子淵恭敬問道。

    「怎麼？九州來的人你們也認識？」鳩摩邏笈多停下腳步，饒有興趣地問道。

    「並非認識，而是此子相貌長得很像一位故人。」略作躊躇，張子淵又說道，「此事關係到宗門秘辛，在下斗膽向前輩討要此子，不知可否？」

    「哦？」鳩摩邏笈多微微沉吟，轉而笑道，「有趣，有趣。我也好奇這兩個孩子的命運，一個追隨我去北崑崙、一個拜入凌霄劍宗……似乎也不錯，既然你這麼說了，那便帶走吧。」

    「啊？憑什麼把方小前交給他們啊！」拓跋青凰急忙搖頭不肯，鳩摩邏笈多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他們是凌霄劍宗的，在這東崑崙也是正道之首，不會傷害你那位小兄弟的，反而是個好去處。」

    「可是……」

    鳩摩邏笈多沒有讓拓跋青凰繼續說下去，而是看了一眼張子淵，緩緩說道：「這兩個孩子都與我有同入崑崙之緣，若是他死在你們凌霄劍宗，我倒也不介意再多得罪一個名門正派。」

    「請前輩放心。」

    微微額首，鳩摩邏笈多拉起有些不情願的拓跋青凰，隨即化作一道霓虹，朝著西北方掠去，轉瞬消失在天地間。

    ******

    待鳩摩邏笈多將拓跋青凰帶走之後，張子淵才如釋重放，但心底還是有種說不出的後怕。

    「子淵師兄，你的後背都汗濕了。」魚晨端來到他身旁。

    「殷師弟帶岳褚師弟回宗療傷，魚師妹回去將鳩摩邏笈多之事稟報宗主。」

    「那你呢？」魚晨端問道。

    「我帶這個少年回去見我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