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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貳玖』越時花繾收暴君昔

亦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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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邃,雲氣濃重,星辰漸稀。

    皇宮最高處,庚辰宮花園,宮娥們提著四面宮燈侍立於園內,明珠燈芯照透淺褐紙面,在一片薄霧中暈散膧朦。

    花園深處,光艷美貌的男人身著墨緞寢衣,半闔著眼目斜倚坐在玉榻之上。他肩角松松垮垮披著件暗金赤紋外裳,遒勁修長的手指捏著一枝雪塔山茶,冷調的肌膚似比身前雪色之花還要白皙。

    露重不勝寒,繽紛繁騖的鮮妍碎瓣飄零,玉榻周圍,群花重疊搖曳,於溫潤光茫下簇擁在男人身畔,映出一幅顛倒眾生的瑰麗圖景。

    宮中規矩格外嚴苛,也只有在這等昏暈夜色掩護下,宮娥們才敢稍稍抬眸欣賞這位上宮之皇的傾世風姿。

    此時,只見他輕捻了下花枝,啟口玉碎如冰:「人不增加年歲、花亦不辨時節細思終不妥,總要感受些世間變化才有生氣,往後,還是少跨節氣培植花木。」

    真正得了飄渺長生之人,反而顯得厭倦離塵的孤寂,若連手中花枝都不依從世事自然,永生淡化了歲月流逝之感,又該如何知曉今夕是何年?

    宮娥垂眸應是,又留心問道:「牡丹與雪塔也不再跨季培植嗎?」

    不知想起了何事,男人把玩花枝的指節微頓,片刻後,他神色不動,嗓音仍似郢中白雪,縈連著動聽餘音,「只這兩種便算作例外罷。」

    宮娥認真應下。

    初秋的夜風已是染了些涼意,宦官邁著細碎的步子走進園中,將烏木托盤上的一封奏摺呈到男人面前。

    「陛下,暗線馭快馬遞來密折,是從青龍神宮遞來的。」

    楚皇沒有動那封摺子,眸中清冷雅致不變,「辭臨宮宴還未結束,偏是暗線從青龍神宮遞出的密折,有人在宮宴上生事?」

    男人轉了轉掌中雪塔,示意宦官念給他聽。

    花園內光線較暗,男人又沒有離開的意思,宦官只得靠近宮燈,仔仔細細地逐字覽過才確保一詞不差地念出來:

    「物有枯榮之替,勢有衰盛之浮,月有缺盈之相,卦有否泰之機。時則歲寒酷暑,地則平原壑谷,凡塵俗生生之類,無不依潮汐起伏漲落,循自然往復,一始一終。高士前後赴繼相續,身殞志不息,台築墳塋,冢填碎骨,幾載棟樑?瑟瑟風動卷洪波,翕河旁道林木葉斜橫,蕭肅淒唳,疏颯哀冷,神泣鬼慟。

    不日逢中元,觸史傷懷,戚然,今人哪解故人情?堪悲賢臣,昔不更歸已成憾,卻又作愚頑後世紛爭弄權用!托梵聲虛像,假論禪機,真戲朝堂,官僚一死一罪皆荒唐!辭臨告祭眉月明,本祝太陰,誠祈福延,卻毀於賓客不安者眾,終致事端生,夜宴之上兵刃交相迎。」

    宦官剛念完,一旁前來的暗探又將打探到的青龍神宮內具體發生之事、攪入其中之人具體是誰,不帶任何情感色彩地重新匯報清楚。

    聽暗探講完,宦官才覺察出這本奏摺的巧妙之處。

    這奏摺內的文章,可以說將宮宴上的亂象大致講了一遍,只是言辭恰到好處,極有分寸地沒提到半個人名。看起來泛泛講述、一副就事論事的公正態度,可在暗探方才明確點出上述亂象中的各個參與之人是誰後,就會發現這本奏摺實是在偏幫,什麼「假論禪機,真戲朝堂。」分明是在將今夜之事先入為主地定性,堵死提議論禪「恰巧」避諱了酒水的人的自辯之路。

    用辭毒辣的文章不少見,可將毒辣藏在公平公正之下的文章卻難遇


    宦官動作僵硬地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冷汗,莫名有種毛骨悚然之感,他低低向暗探問出聲:「這本奏摺是誰寫了讓暗探傳遞的?」

    暗探並不理會宦官,只回答楚皇的問話。現下男人沒有發問,暗探便並不貿然張口,極是一板一眼的嚴謹模樣。

    被勾起當年關於廖匡秩自盡之事的沉重深憾,楚皇眼底神色冰寒。他闔了下雙目,好一會才從那份沉甸甸的遺憾情緒中抽離。

    他隨手拎過那本奏摺掃了眼,又重新丟回烏木托盤上,頭疼地捏了捏眉心,直接道:

    「是令昭。」

    一半書時理包羅萬境意象,一半文辭切明犀利裝模作樣地告狀。宮宴上兵刃相接還不忘寫奏摺火上澆油,除了他那位輾轉異國多年的么女還能有誰?

    見暗探點頭,宦官暗自數了數。

    如今這代皇室後嗣,刻意挑事的、興兵動武的、那十幾個不安分的和遠在西疆鬧脾氣的,還有如今這位引風吹火的

    難怪陛下越來越不喜人多的場合,除了除夕大宴,其餘宴會一概推給四大神宮

    庚辰宮地處特殊又位於望帝至高點,無論晝夜氣息都清透異常,宮苑花深處則更是寒涼。

    玉榻邊緣,馥郁花香輕靈拂過,似早已習慣了這般凌冷的氣溫,楚皇擺擺手示意上前添衣的宮娥退下。

    他披著肩上那件暗金赤紋外裳起身,凌厲壓迫感伴著高大的身形瞬間蔓延開來,周圍宮人呆了呆。

    許是因為男人年歲長生停在二十歲的青年之態不變、許是因為男人姿貌過於傾國傾城絕艷美麗,又許是因為男人近幾年除了早朝極少親自露面對外政務宮人們常常會忘了他御駕親征各地宗室的那場可怖殺戮,忘了他本是位慣愛觀賞凌遲行刑的暴君。

    大楚如今已將多年前的那場腥風血雨壓得不見蹤跡,變法之後賦稅減免仁政廣施,舉國上下心中僅記得吾皇憫世慈悲的一面,早已忘記了這位千秋絕色當初的殘虐暴名。

    男人單手捏著花枝,於宮廷淒迷夜色中輕嗅那朵重瓣雪塔,從來凌厲懾人的視線落於指尖嬌花時,卻似含著一點繾綣。

    宦官望著此景,神思亦陷入泛舊的昔年隨著那位來自異國的小姐逝去,望帝皇宮三千后妃媵妾被陛下一朝散盡,風華絕代的美人終是不再沾染半分聲色慾事。

    或是那位異國的娉影、或是如廖匡秩那般的賢臣志士、或是過往的恩義諸君,或是病逝、或是自戕、或是各種緣由地亡故,故人們終是接連離去。

    長伴於大楚瑰姿艷逸的帝王的,僅有神祇般長生不老的孤寂,獨對憑闌處夕今不改的無邊月明

    楚皇再抬眸時眼底已是淡然如常,方才那點恍惚中的繾綣似乎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幻夢

    悄悄觀望的宮娥宮侍們趕忙低下頭,不敢再探看。

    男人周身氣勢高華威懾,神色是御下時一貫的冷漠無情,他重新說起正事,啟聲清如玉碎卻不掩嚴厲刻板:「帝師之事不允妄議,無論皇室王儲抑或百官眾庶,皆不得破禁。青龍神宮辭臨宮宴結束後,讓他們三個來見朕。」

    說的是哪三個,庚辰宮內的宮人這點上意多少還能領會,宦官垂手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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