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殺人的紙

    殺一個人最徹底的方法，莫過於誅心。

    刀劍不能誅心，但白紙黑字卻可以。

    所以有的時候，紙比刀劍更容易殺人。

    至少江南首富賀雲生此刻是這樣想的，因為他的紅豆杉長案桌上正放著一張紙，一張向他索命的紙。

    這張紙再普通不過，甚至比市面上賣的還差些。可就是這張普通的紙，已讓他連手中的紫砂茶壺都拿不穩。

    賀雲生本不該怕，因為他哥哥就是近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流殺手賀威，況且他們還師出同門。想殺他的人不計其數，但活了這麼多年，真敢來殺他的卻寥寥無幾。

    能讓一個老江湖如此惶惶不安，這張紙到底有多可怕？

    賀雲生賀老爺的門客，迷蹤萬花手--洪萬花如是念到：

    討君之命，逐君之魂。拜帖既出，七夜為限。願君喜樂，靜候登門。--追魂公子

    不得不說這帖子寫得著實可笑，既為追魂，居然還說願君喜樂。但是賀府上下，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寫帖的人很狂，這麼狂的人通常沒什麼好下場。但如果發帖的人本就清楚賀雲生的底細，知道賀威和他的關係，卻還能下這「追魂帖」。那他到底是個多有底氣的人？

    賀老爺收到此貼已經四天，周圍一切卻都還風平浪靜。只是這四天，似乎讓賀雲生老了十幾歲。

    殺人莫過於誅心，這道理其實並不難懂，但懂得用的人卻不多。那『追魂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賀雲生四天內想破腦子都找不出這號人物。

    現在那個躺在賀府邊上的小酒肆里，孤身一人喝著兌水燒刀子的窮鬼。要是知道賀雲生把他高看成這樣，可能生平第一次懂得什麼叫害羞。

    因為這個懂得用紙殺人的『追魂公子』，四天前還活像個乞丐，又髒又臭，因為沒錢買酒差點渴死。

    這個『追魂公子』，就是沈七夜。

    沈七夜第一次發現銀子是個這麼好用的東西，銀子可以買來好酒好菜，可以讓人對你恭恭敬敬，還可以讓你活命。

    身邊的人都問他為什麼不喝水來救命，而他總是笑著說：「一個人若是已經嘗過了酒的味道，怎麼還喝得下水這種東西。」

    大夥只道有個喝不到酒寧可死的窮傻子，便沒有再多做理會。直到有一天，酒保把蓬頭垢面的沈七夜從椅子上拎了起來，然後扔在地上。

    「臭要飯的，沒錢喝酒就快滾！」

    沈七夜起身，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笑道：「爺雖然沒錢喝酒，橫豎也沒欠你酒錢。你這麼把我從椅子上推下來，是不是該請我碗酒，來陪個不是？」

    酒保也開始笑，越笑越猛，最後還不得不捂著肚子。沈七夜陪他笑，笑得很開心，他覺得他有酒喝了。

    他想不通這個酒保笑夠了以後，為什麼要拿起一塊黑色的東西，對著他的腦袋砸下來。

    但這不影響他出手。

    因為酒保頃刻間已經倒在地上。

    這個彪形大漢倒地的時候，手上依舊握著剁牛肉的刀，只是喉頭莫名其妙多了一根生鏽的釘子。

    沒有人看到這根釘子是怎麼插進他喉嚨里的，就像沒人注意到那些早已散架的椅子腿。

    這是沈七夜第一次殺人，殺人的感覺其實不好。

    可有人偏偏覺得它好，覺得它好的人，通常都有殺人的需要。

    沈七夜能殺人，殺得輕而易舉，所以有人也覺得沈七夜很好。

    「有人」不是別人，正是鄰桌的一個年輕女子。她眼帶笑意地看了看酒保喉頭的鐵釘，又看了看神色呆滯的沈七夜，起身坐到了他對面。

    「有人」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可這小姑娘的身份地位倒是不低。

    她身後站著十幾個眼神恭敬的保鏢，所以看得出，她若不是哪個王公家郡主，也必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她綾羅綢緞的衣著和珠光寶氣的飾物都十分華貴，更看得出「有人」就算不見得家財萬貫，至少也有九千貫。

    這樣的人和沈七夜本不會有什麼交集，可現在不單單有了交集，甚至還請他喝了一壺上好的竹葉青。

    「那酒保有眼不識泰山，竟敢得罪公子這樣的高手，真是死不足惜。」「有人」一邊幫沈七夜倒酒，一邊笑著說。

    一個懂得怎麼笑的女人，總是有辦法吸引男人。這斟酒時的笑聲就很好聽，天下間能笑得這般好聽的女人並不多。

    沈七夜卻好像無動於衷，只顧著碗裡的酒滿了沒有。

    若是有幾個久經情場的花花公子在此，定然會罵這傻小子不解風情，冷落了美人。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這傻小子已經聽李心月笑了十幾年，身前這丫頭的笑聲對他來講，根本沒什麼特別。

    「我殺人？我怎麼就殺人了？」沈七夜自顧自問道。

    「這釘子封喉的手法如此高超，縱然是名震江南的點水堂主，鐵蜻蜓--鐵無痕也不見得能躲得過去。一個小小的酒保豈有不死的道理？公子就不用過謙了，卻不知公子師從何人，暗器手法如此出神入化？」

    「有人」不煩不惱，繼續問道。

    沈七夜神色有些黯然，說道：「我沒學過什麼暗器，出手前也沒有藏著掖著的意思，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死。」

    「有人」忍著笑，暗道這人若不是深藏不漏，就是個傻子。

    「至於我師父，她是個很漂亮但是也奇怪的人，明明從小把我帶大，卻硬要讓我叫她師姐。她和我常年住在山谷中，說了你大概也不會知道。」沈七夜說著，無神的眼睛卻似在笑。

    「有人」的大小姐脾氣從來是想發便會發，而且沒有哪個漂亮女人受得了眼前的男人對她不聞不問，卻一個勁地夸其他女人。

    特別是像她這樣的女人，往常那些讓她倒過酒的男人，早就乖得像狗一樣了。

    所以她得罪了一個人。

    「那公子的師父豈非是一位絕世美人？只可惜她老人家從小把你養大，如今也已經是個半老徐娘。若公子想不顧禮教與她老人家禁斷一回，也得先掂量掂量年紀，看看自己能不能伺候得了她！」「有人」說道。

    她肯定還想再說些難聽的話，卻不知怎麼沒有說下去。

    她肯定後悔得罪了這個人。

    不是因為她良心發現，而是沈七夜把喝乾的酒碗直接按到了她的臉上。